婆媳两个说着话,根本没注意到崔渊不知从何时起,便开始垂目听着她们之间的交谈。就见他突然起身走了过来,看了那张帖子一眼,笑道:“此事本来便不该烦劳叔母。不如让那王七郎将文卷投到我阿爷那里去罢。他若真有才华,我阿爷必不会教他落榜。”
“怎么偏偏被你听见了?”真定长公主斜了他一眼“不是还要看那一池子残梗败叶么?”
李十三娘也抿唇笑起来:“有四郎这句话,我便放心了。”想了想,她又打趣道:“莫非你还记得那施饭之恩?这才一听到王家之事,便移了心神?这份恩情,未免也还得太重了些!”
崔渊笑道:“既然是还恩情,哪有轻重之分。”说着,他又轻描淡写地道:“阿实总惦记着那位王娘子,不如阿嫂去赴宴时,也将他带上。如此,他大概便不会常在我耳边念叨了。”
“我正有此意呢!”李十三娘道“芝娘、大郎我都打算带上,哪有将阿实独自丢下的道理?何况王家孩子也多,不论年纪长幼,个个都教养得很好。阿实去了,也能与他们顽在一起。”似是想起了什么,她又接着叹道:“只是我那表妹,因身子孱弱的缘故,竟去了道观中修行,成了女冠,真真可惜了。”
“阿嫂说的,便是那王娘子?”崔渊明知故问道,脑海中浮起了那年轻女冠一身素淡却言笑晏晏的模样,唇角不自禁地便勾了起来。
“可不正是她。”李十三娘唏嘘道“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此事。许久不曾去看她,没料到她竟然便投入了道门。”
真定长公主对此倒是颇感兴趣,仔细想了想,终于回忆起芙蓉宴上那年轻女娘的形象来:“我依稀记得,她是个内敛不爱说话的性子。似是刚和离归宗不久?看这脾性,倒是个外柔内刚的,很是不错。十三娘,改日将她带来给我瞧瞧。”
“能得阿家青睐,也算是她的造化了。”李十三娘笑道“这回我便去问问她。横竖离得也近,什么时候过来都便宜。”
真定长公主微嗔:“我素来不爱与那些个送上门的比丘尼、女冠往来。都说佛门、道门清净,那般爱走动的哪里算得上清净?与那些趋炎附势的寻常人也差不离了,谁知道她们说的那些是真是假?好不容易有个世家出身的年轻女冠,能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。横竖阿兄也喜欢这些玄学、道学的,说不得往后还能与他说道两句呢。”
“叔母果然明智。”崔渊接道“真正佛法、道法高深的法师,都是隐者。或小隐隐于山林,或大隐隐于闹市。成日汲汲营营,来往于高门世家之间那些法师,哪里有时间侍奉佛祖、道君。满口的大道理,也只能听听罢了。”他走遍四方,见过的人不知凡几。高人自然拜访过,自是相谈甚欢;佯装高人的俗人也识得,不过一哂而已。
“正是如此。”真定长公主笑道“我那些个姊姊妹妹,都爱听那些。凡俗人的奉承已经听习惯了,便爱听方外人的吹捧,无非虚荣而已。有那些时间,我倒不如多睡几觉呢。”
“叔母这些话,真让侄儿受教了。”崔渊回道“侄儿亦是如此想的。与其和那些不相干的人虚与委蛇,倒不如坐在一个角落里出神冥思来得好些。”
“你倒是打蛇随棍上了!”真定长公主笑弯了眼“罢!罢!就许你下回将我当成幌子,拿去向你阿爷辩解!”
“多谢叔母。”崔渊作势长揖,抬首时,却正好望见屏风后伸出的两颗小脑袋。
见他看过来,崔简灿烂一笑,又拉着崔韧缩回了屏风后。将近半个月不曾见王娘子,他早便忍不住缠着自家阿爷问他什么时候能去一趟青光观了。但阿爷总是一付高深莫测的模样,也只会给他一个答案——“再等等”没想到,果然等到这一日了。
一想到要去王娘子家中做客,他便觉得又紧张又高兴。
“阿兄很想出去顽?”崔韧一脸不解地望着他。他年纪还小,自然联想不着什么。
“嗯,阿弟,咱们不是出去顽,是出门做客呢!”崔简压低声音道“我正想着要带什么礼物才不失礼。”以前是私下相见,他自然想送什么便送什么。如今却是正式见面了,他做的那些东西当作礼物也不合适了吧?
该送什么好呢?
一直到晚上,崔简都有些心不在焉,睡前还忍不住问了他家阿爷一句。谁知,他阿爷听了,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,随手抽了一张刚刚亲自装裱好的画轴:“就送这个罢。”
“”崔简撅着嘴接过来,忍不住抱怨道“这是阿爷你的礼物,我的礼物怎么办?”
崔渊揉乱了他的头发,毫不在意地道:“你才多大?当然是我替你送礼。记住了,往后这种正式的人情往来,都与你们这些孩童无干。”
不知为何,听了此话,崔小六郎心里竟微微有些失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