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先我不姓乐,姓王。有人喊我王八,我就到派出所把姓给改了。乐是母亲的姓。
三七市不大,就一个镇或一个半镇那么大。桃花山在市的东边。东方红太阳升,桃花山因此而得名。人民热爱***,伟大的热情促使人们在镇的东山上遍植桃树,这样即使春天下雨阴天,人们仍然能看到东方红太阳升。在那个诗意的年代,崇尚精神的年代,这种创意层出不穷。桃花山住着三户人家,全是黄泥红房子。三七市出产泥土,而且粘性较高。方圆几十里见不到石头,连桃花山也几乎是用泥土堆起来的。我们乐家是母系社会,我身上头有八个姐姐,我是老九,小名九哥。母系社会掌握大权的,是女人。爹爹把权力早早就交到母亲手里。母亲丰乳肥臀,生养了八个女儿仍不甘心,到了第九个,其实他一生懦弱不得了,一次辉煌不等于一生辉煌。他不仅弱小,而且假慈悲,第一次涨工资,关键啊,他却主动让出半级工资给别人。气的母亲一连七天没让他上炕,他说那个人要上吊,绳子都准备好了,于是他把厂子评定给他的半级工资拱手相让,一时传为笑柄。
这愚人二。二就二吧,即成事实,拿不回来了。我随母亲不弱。我可以自作主张,把姓给改了,爹爹冲我吹胡子瞪眼,气愤地号叫小子嘞,你要为我老王家传宗接代呀,你姓乐了,那我孙子姓啥?我回答,到你有孙子时让他姓王。总而言之,我不当王八。后来厂子分房,组织上把最好的楼层分给他,愚人好命。这回母亲哑巴了。这些全是后话,与我的爱情没关系。
我处的对象是桃花山另一家,姓苏,苏联的苏。苏联修正主义,这姓也不好,遭人骂。可她不敢去派出所改姓。她母亲姓王,这一改,便成了王八。而且她家是父系社会,雄性荷尔蒙强盛,一连串五个大小伙子,她是老六,人称六妹。
长大了,落个好名字苏小妹。苏小妹长得好看,光可鉴人。玉人一个。她是我同学,我喜欢她。虽然她爹爹是为了半级工资想上吊的那位,我仍爱她。谁让她是苏小妹呢。
名字决定一切。三分天下的另一家,姓李,老李家品种比较均衡三男三女,而且交叉着来,先男后女,到了第六胎计划生育了。这女孩不叫六妹,叫三毛。她家男的,全秃头,不留长发。只有女孩让留头发。所以女孩子从老大叫起,大毛、二毛,轮到她顺理成章,三毛吧。三毛长得也好看,英气。不同于六妹的秀气。秀气招人喜欢。
三毛倒是追过我,我们仨同班同学。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,两个女孩子就不好演戏了,全是醋,酸酸的。桃花山盛产爱情,三个黄泥红房子,这么多少男少女汇聚在桃花树下,能成就几对?天知道。
我继续往下说了?
说就是了,请千万不要对号入座。
你说女人胴体啥时候最诱人?恐怕说不上来吧,因为你没那个经历。最准确的答案十四、五岁吧。《龙岩坡》有对女性胴体大胆而真切的描写,那是月光下的成熟美,乡村墅浴图。
早恋是一桩罪过。由于我是家里的独子,九个孩子就这么一个带把的,强势的母亲会从家里艰难的生活费中挤给我点零花钱。
我开始用东西表达爱意。
所谓物质决定精神嘛,那个时代人们常挂嘴头上的口头禅,被我活学活用上了。长大了,才知道这句话不一般,是判断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试金石。哲学得很哪。12岁上我给苏小妹写纸条让三毛发现了,她打小报告给老师。老师突查苏小妹书包和课桌,结果一无所获。
不知道现在小男孩和小女孩怎么表达思想感情,我们那时候是彼此偷偷摸摸传小纸条。事后苏小妹告诉我,她把纸条吞肚子里了。我说再给你写一张吧,她说不用,我背下来了,肉麻!
什么苏小妹我最恨你。反间词。弄首诗什么的,还差不多。
她没有恼我,算是接受了。生命大冒险,第一次成功。
我得了圣旨,开始读诗,背诗。
那时候,看不到爱情诗,社会全都是东风吹战鼓擂,石油工人一声吼,地球也要抖三抖。***那句,我失娇阳君失柳,和苏小妹也不对景。没办法,我只能向三毛投降。
这个大眼睛一脸英气的黑寡妇手里有一本《红楼梦》,是她大姐从青年点弄回来的。三毛看不进去,但她一放学就搬出小板凳捧着书坐在大门口显摆。她知道我爱看各种杂书,连钳工手册,也要读三遍。生在书荒的年代,读书是一种梦想。自从她当了叛徒,我和她就不在一起走路去学校了。
苏小妹没记性,没过几天俩人又粘一起。
我说这事,她冲我瞪眼睛,我的事你不要管。
等着,黑寡妇把你卖了。我不敢向她吼,小声提醒。
她把头转过去,不理我。
你不理我,我去老李家李三毛家玩,气死你。到了老李家,李大毛不在,书没借成。三毛从里屋走出来,问找大毛干啥?